问:唐代是对章草的真正古意把握的最好的?
刘:对,古意在唐代的传承有序,而张旭、怀素狂草只是一个比较突然的爆炸性变化。前面说了,包括怀素的《章草千字文》也是近于《十七帖》的章草意味。这种隶书的草书中减少末笔燕尾朴拙味道的时候,自然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小草”。唐代恰恰是汉、晋章草的本来精神的延续,而不是我们看到的宋、明刻帖模式的章草。
问:可以说唐代是对章草的内涵继承的最好的?
刘:是的。像智永的《真草千字文》,草就是章草,字字独立的特征,所以说,唐代章草还是保持比较正统的。到了宋代,尤其是南宋以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主要是受《淳化阁帖》等刻帖的影响,包括索靖《出师颂》、皇象《月仪帖》等单帖的影响。这一千年之间只有元代杨维桢的草书还带有点汉简的味道,他和赵孟頫的章草还是有差别的,赵孟頫的章草基本是刻帖这种装饰化的模式,去汉、晋人古意甚远。
问:您认为当代章草研究应在哪些方面更加以关注?
刘:当代首先就要把秦、汉简的草书从新厘定一下,让大家能看到隶书时代草书的总体状态。我们现在对汉简草书的研究是比较零碎的,没有从一个系统结构性的去研究它。比如我找了东汉简和西汉简,他和王羲之《十七帖》的关系是什么?唐代的孙过庭和章草什么关系?还有赵孟頫时代章草与简牍草书的比较研究,等等。要用系列性的比较艺术学的方法研究这个问题,然后才能凸显出当代章草的变化在什么地方,变化得怎么样。所以我们首先要整理秦、汉简牍中的各种草书,把这些拿出来以后,再和唐宋以后的章草做结构性比较。这样采取比较艺术学的方法对章草进行研究,才能找出其流、其变在什么地方。
问;章草的概念一直比较模糊,您认为该如何界定?
刘:章草就是隶书时代的手抄草体。章草存在、通行于隶变的四百年间,这种手抄草体书逐渐的变化与发展,这个过程和隶变的过程是同时进行的。因为中国从古至今都是写简用繁,秦、汉时代即书分三体:铭石书、章程书、行押书。这个“铭石书”就是繁体,“章程书”、“行押书”就是简体。我为什么批评今天所用的简化字呢?古人是写简体认繁体,这种写简用繁的祖宗成法是合法的,这是几千年历史的通例:写的时候简单方便用简体,但公务行文、铭石、印刷或抄书的时候必须要用繁体而不出错。草书,即我们今天称呼的简化字。“写简用繁”是古人的一个约定俗成的准则。这一准则在西方的文字也是这样的,埃及古王朝时代文字就是三种体:圣书体、僧侣体、世俗体,这个僧俗体和世俗体就是简体。圣书体刻得很规范,像图画,就是今天我们看到尼罗河两岸神庙廊柱上、石棺上、方尖碑上镌刻的象形文字,就是古埃及文字的繁体。现在在巴黎卢浮宫和伦敦大英博物馆展出的古埃及时代用纸草书写的文字大多是僧侣体和世俗体,即古埃及文的简体。顾名思义,草体就写得比较简略、潦草,是平时日常方便使用的书写形制。所以说“写简用繁”是中西文字古往今来的共同特征。今天通行于世界的英文、法文、俄文也有大写小写,小写就是大写的简略。所以章草就是隶书的草写。所以研究章草就是要研究隶变400年中书写字体的演化过程,并不是说隶书发展成熟之后才出现草书,而是与铭石体隶书同时在演进的。你想,像汉代的《曹全碑》、《孔宙碑》等,日常写字怎么会是这样子呢。平时都是潦潦草草写的。像我们平时写封信,会按照颜体楷书的字写?不可能吧?所以说章草就是在汉代隶变400年中间不断地演进、变化而成熟的。研究章草史其实就是研究秦汉书法史。